潘晓楠:舞蹈,感知日常,涌现个体


新声 NEW VOICE
支持青年人才,为新的梦想共声
由40位伯乐举荐十大创意领域的40位潜力新锐。

由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财新视听、CX创意联合发起的《新声——中国新生代艺术家推新计划》,旨在支持青年人才,为新的梦想共声。

我们邀请来自艺术、设计、电影、建筑、思想、文学出版、舞蹈、戏剧、音乐、美育等领域的专家伯乐,推荐他们最注目的年轻创作者。他们或因奇思妙想、大胆突破而醒目,或有着拔群的锐气、睿智,或凸显出某种当下罕有的质地。他们的成长路径和个性化选择亦可折射时代的特征,他们的先锋、原创、个性,代表了BCAF一贯支持的真实思想表达与多元对话空间的理念。

新锐创作者将获得BCAF及财新传媒各渠道、全网传播的推广合作,也将优先获得国际交流、创作资助、艺术驻留的机会。

第二季10位新锐的深度访谈文章、人物纪录短片自2022年10月28日起,在每周五17:00持续发布。

新声 NEW VOICE 第二季第三期 | 潘晓楠(舞者)
新声伯乐

李建军


戏剧导演、新青年剧团创始人
伯乐推荐语:

潘晓楠善于从人的身上寻找动作元素并加以编排,通过对日常动作的发掘和编排,使舞蹈作品焕发出温暖坚韧、生生不息的诗意。她利用北京的酒吧、咖啡馆等场地组织普通人参与“即兴舞会”,让创作和生活处于某种张力之中,使她的创作获得了诗意和意义。

2014年的冬天,南锣鼓巷的Zarah咖啡厅,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喝酒,一个系着红色围巾的长发女孩坐在一旁,很专注地分开桌上的红豆和薏米。短发女孩拿着咖啡杯走进来,咖啡杯随着她的律动在身上游走,她自由穿梭,和店里的客人拥抱。一个男孩走进咖啡馆,找到一个嵌入墙壁的凹龛,蜷缩着,好像在一个安全的港湾停留。地上,有人用粉笔画上一条条波浪线,穿着红衣的女孩在地面扭动,两支闪光的蜡烛顺着她的臂弯游动。头顶的房梁上,一个男孩在木框里穿行。慢慢地,他们走到室外的天井,一个个朝墙壁撞去,然后抬头看向天空,荧光球从空中散落,在中央汇聚迸发。这是北京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看似无事发生,人们在这里短暂停留,等待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缓慢流过。这是潘晓楠创作的第一部环境舞蹈作品《栖》。


▲ 《栖》剧照,鸣谢影像导演:顾晓刚,图片来源:潘晓楠


潘晓楠11岁读艺校,学习中国舞。大学艺考时,她报考了编舞系,走进备考教室的那一刻,就被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氛围所吸引,每个人都在埋头想动作,思考的状态令她着迷。大学毕业后,她来到北京现代舞团,跟着舞团巡演《二十四节气》。半年后,她辞去工作,来到浙江金华的“中国名村”花园村,给当地的舞团编排现代舞。一年后,她又回到北京,跟着北京现代舞团各地巡演。


▲ 《瓢虫》剧照,摄影:李小草,图片来源:潘晓楠

2015年,出于好奇心,她和朋友去意大利,参加当地的接触即兴艺术节。接触即兴是美国后现代舞蹈家史蒂夫·帕克斯顿(Steve Paxton)于20世纪70年代创⽴的舞蹈形式,参与者通过身体接触、互动产生自发的动作,开放且注重身体与心灵的沟通。在艺术节上,大家跟着音乐随意跳舞,停不下来的身体深深触动她。从那时起,她就在当时工作的朝阳文化馆咖啡厅举办舞会,无所谓背景、职业、年龄、人数,对舞会好奇的人都可以来。后来,因为场地的限制,固定的舞会变成漂流舞会,他们去过码字人书店、不二酒馆、南方录像厅、蓬蒿剧场、南阳共享际剧场,乐平公益基金会,还去过鼓楼和安德里北街地铁站的户外,望京的某个广场。跳舞对于晓楠是日常的、自由的、纯粹的,在她的舞会上,没有带领人,不需要学习特定的舞种,也没有社交的压力,大家“来就是独自舞动,享受音乐,用身体交流,自然产生一些愉悦的感受或者好玩的举动,沉浸在自己和音乐的世界中。”


▲ 漂流舞会上的人们,图片来源:潘晓楠

最近,她的新作品《日记帮助构成》在北京青年戏剧节上演,11月底,她将带着作品《最后一支舞》前往乌镇戏剧节。从最初的《三天》《啊!朋友》《瓢虫》到现在的作品,晓楠的创作舞台不拘泥于剧场空间,可以是咖啡馆、公园、树林。她和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舞蹈爱好者合作,她从这些熟悉的身体上捕捉到城市个体的状态。在舞台上,他们肆意奔跑,跌跌撞撞,爬行,高歌,大声说出自己喜爱的东西。在一系列没有身份标签的碎片化行为中,我们仿佛看到了社会图景中的自己。

快问快答

Q:现在在哪里?生活受疫情影响大么?怎么调节?
A:现在在北京。疫情对我的影响总体还好,但是对我身边的人影响很大。最近,我室友被隔离,我需要搬出来,我不想一起被隔离,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Q:你觉得当下最亟需改变的人类社会现状是什么?
A:我不知道人类现状是什么样的。我们要抱着一个怀疑的思考去靠近真实。一件事情发生之后不能直接接受,要带有一个疑问,其实怀疑就是一个疑问。

Q:你从事的职业能够有助改变这个现状吗?
A: 肯定是靠近真实的。在创作中,倒也不是我把真实呈现给了观众,我只能把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生活呈现出来,提供一个看世界的参考。

Q:你最想改变的个人现状是什么?
A:想再学点东西,视觉艺术、电影等等。为自己做舞蹈多一些补充。

Q: 你获取外部信息的主要来源是什么?
A:微信

Q: 你的童年震撼和缺憾是什么?
A:没有什么,一直都还挺顺利的。

Q: 你的什么喜好会导致你与多数同辈人玩不到一块儿?
A: 小的时候就不太爱社交,现在好一点。

Q: 你第一次挣钱是做什么事?
A: 高中毕业的时候,教舞蹈课。

Q: 如不必考虑生存,你的创作/工作会与现在有何不同?
A: 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

Q: 你睡前刷多久手机?有被某种意识裹挟的时候吗?
A: 今年刷手机刷得多。刷视频比较多,我不看朋友圈,觉得信息量太大了,接收不了那么多。

Q: 去年最高兴的事?
A: 新作品《日记帮助构成》做完了。

Q: 作为艺术家,你最看重的三个品质是什么?
A: 真实、质朴和活力。我稍微欠缺了一些活力。


#01
舞蹈是时间的游戏


B:我在蓬蒿剧场看了《最后一支舞》,这个作品有树林版和剧场版,差别大吗?

潘晓楠:这部作品就是在教室里编排好再到室外演出的。树林版和剧场版的差别很大。树林版在昌平的一个村子里。树林里是没有像剧场那么平坦光滑的地面,很多小石子,拖拽的动作都不能做。树林很深,我们就利用了这个景深,演员可以从很远的地方走近,我们看到人一点点走过来。这在剧场里是无法实现的。

B:这个作品的编舞给我一种自然环境下生长出来的神秘感。演员的动作都是你编排的吗?

潘晓楠:不,动作全都是演员自己出的,可能有几个动作是我给的。我需要什么,他们给我什么就好了。大家一起讨论,关于时间,关于梦境,关于生命,关于死亡,就这种感觉。


▲ 《最后一支舞》树林版剧照,摄影:梁子龙,图片来源:潘晓楠

B:不管一部舞蹈作品有多散,还是会有一个结构、节奏,你会去考虑这些吗?

潘晓楠:作品需要有个结构的。我作品的结构是慢慢和演员一起完成的。并不是一开始就要有一个很强或者明确的结构。另外,我觉得需要感觉,节奏肯定会考虑。我觉得所有的艺术就是时间的艺术,做时间的游戏而已。哪里要徐徐渐进,哪里要快一点,哪里要留时间、空白。这就是时间的东西。



▲ 《最后一支舞》剧场版剧照,摄影:李小草,图片来源:潘晓楠

B:一般什么动力促使你创作?

潘晓楠:画面。对某一幅画、电影画面,或者演员突然做了什么,一个非常小的点会使我产生了想法。

B:《最后一支舞》和你最新的作品《日记帮助构成》是因为画面吗?

潘晓楠:《最后一支舞》,因为这批演员的即兴能力很强,当时就想大家一起做个东西,然后去讨论做什么。《日记帮助构成》是因为画面,我看到排练厅里学生走路,我们课堂上有很多走路的练习,我的学生走路很真实,不会修饰,是怎样就是怎样的力量使用方式。我本身对群体很感兴趣,然后和走路相关,这就促使我想做这个作品。

B:《日记帮助构成》这个名字很直白,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潘晓楠:没有,本来它叫《从一个白天抵达》,是作品里的台词。后来觉得不太合适,这个名字就突然从嘴里蹦出来,就用了。

B:你会在日常中记录你看到的场景和动作吗?我看《日记》的时候,里面有很多有趣日常的动作,还穿插着有趣的文本。动作、文本都是你决定的?还是和演员一起合作的?

潘晓楠:动作都是大家给的,试了很多,大量地试,怎么走,怎么过来,怎么过去,试了非常多。我会根据现场,再去给提示,我不会想到很清楚,这样限制演员也比较多。我还是希望能看到更多,再做编排。所以前期都是看,文本也是在排练的过程中生成的。



▲ 《日记帮助构成》剧照,摄影:李小草,图片来源:潘晓楠


B:“从日落到日出的距离”“安静、平静、宁静、寂静,哪种静最静”。这些文本是怎么来的?

潘晓楠:文本是每个人都写了,一人一句,我来选择。其实这个剧里探讨的,不只是空间,它也有时间,从这个距离走过这段时间是怎样的,其实还是让人去思考你生活中的时空。我们从可测量的距离和时空,到一个完全无法测量的距离和时空,但是这个无法测量会带给你很多想象,日落到日出你可能睡过去的,睡到日出的,也有可能这个人跳了一夜舞或者喝了一夜酒到日出的,很多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B:《日记帮助构成》很碎片化,没有叙事性,舞蹈段落是通过什么逻辑串联的?

潘晓楠:对,完全没有叙事,是有个推进。从关联中回看自我的一个过程。演出开始的时候,有的演员坐着,有的演员在移动,是通过眼睛可以观察到的群像。到后面就不停地被剥落,越来越清晰和具体,个人会慢慢被凸显,有明确的态度。是一个个“盲目”又努力生活着的群体中的个体。

B:你每次创作的时候,会想要探索不同的问题吗?

潘晓楠:我以前的作品《啊!朋友》《静物》《瓢虫》跟《最后一支舞》感觉上有点像,都是接近于造梦。我本身很喜欢诗性的、和梦、生命、时间相关的。《日记帮助构成》更多是真实的,大家去记录一个那样身体的状态,更生活。这些创作的结果也跟演员的肢体有关,根据他们的身体运动形成了现在的东西。有的时候并不是我一定要这样的作品,而是演员就是这样的。


▲ 《日记帮助构成》剧照,摄影:李小草,图片来源:潘晓楠


#02
熟悉的身体


B:为什么你会喜欢和素人演员一起合作,你有挑选的标准吗?

潘晓楠:其实我不是刻意要用素人的,绝对不是。是因为我身边有这些人,我熟悉他们,如果我现在身边都是舞者,并且我也熟悉他们,我也会选择专业舞者。我不会看身份,还是看这个身体是否吸引我。

B:你觉得普通舞者能从你的舞蹈中收获什么?

潘晓楠:这个我真回答不了。我觉得有机会你可以问他们。

B: 你自己不会问他们吗?

潘晓楠:不问。不用知道。

B:你从他们身上获得了什么?

潘晓楠:可能要从不同层面来说,从排练的方式上,那跟专业演员肯定是不一样的。你要给很多想象,还要保留他们身上质朴的东西,他到底能不能像专业演员一样练那么多遍,通过练习反而失去了那个好的东西也挺可惜。但是,跟他们一起排练我觉得可以试很多东西,你可以反复试。在反复试中,我可以越来越确信我的感受。



▲ 《日记帮助构成》排练场景,图片来源:潘晓楠

B:我之前看你排练,你好像一直在找你想要的感觉,没有特别明确的指示,你只是告诉他们什么感觉是对的。

潘晓楠:对,其实挺难的,没有明确的东西,好像稍微一说多了,就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东西,少了好像又不够。只能通过一遍遍来看,那个状态其实挺难拿捏的。我觉得演员们不惧怕舞台,不惧怕被观看。一般的专业演员会很密集地工作一个月。但我的方式不是那样,因为是根据演员的时间来走的。只有他们下了班能排练,一周就能排两三次,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挑战。但同时也是弹性的,不用每天都很紧张,今天排给演员什么,明天排给演员什么,战线会拉得比较长,这对于我来说是好事。可以不断地积累自己的经验,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


#03
不要带着太多经验进剧场


B:你的作品很碎片化,不是普通大众对“舞蹈”的认知和预期,大家可能会说看不懂,你希望观众和你的作品产生共鸣吗?如果看到观众离场,你会生气吗?

潘晓楠:看不懂他也喜欢,那就是共鸣。我完全不需要别人看懂,我的作品本来就不是线性的故事,没讲什么,怎么会懂呢。但是我就挺喜欢这样的评价的。为什么要生人家的气,那是自由的。我也会离场。我看作品,30分钟如果不喜欢我就会离场。我是绝对不会坚持看完一个不喜欢的作品。

B:对现代舞懵懂无知的观众,你有什么建议?

潘晓楠:可能不要带着太多的经验,或带着对现代舞的认识进入到剧场。看就好了,能获取多少就获取多少,没必要使劲找关联,因为它可能就是关联性不大。我知道有些观众使劲在想跟这个作品的关联是什么,其实谁也没错。你得到什么、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你能找到共鸣就有共鸣,找不到共鸣你也不用强求。你肯定会有喜欢的作品,你就喜欢你喜欢的作品就可以了。



▲ 漂流舞会上的人们,图片来源:潘晓楠

B:《日记帮助构成》在今年北京青年戏剧节上演后,有个演后谈的“讨论室”公众号推文,你看了大家的建议吗?

潘晓楠:讨论室的东西,大家的评价也比较低。我好多朋友给我发消息说,别影响我的心情,送我礼物安慰我,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完全没有被干扰。我看了大家的讨论。很多人带着经验在讨论。我在看他们的文字时,也是在跟他们对话,作品是我们中间的媒介。作品传达到不同人那里,又循环给我。这些评价不太会给我产生干扰,我还是喜欢这个作品。

B:你会经常看国外的舞蹈剧场作品吗?会想要做成那样的想法吗?

潘晓楠:我看舞蹈也不是很多。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我们每个人都很局限的,尤其是对于我来说,其实一直在发掘发现自己的局限性,我只是试图更多打开自己的局限。我很佩服国外的舞蹈剧场,但并不是想要达到那样。因为我不是那样的,我的文化积淀、属性都不是那样的,我怎么能做到给别人一个震撼的那种作品。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不要停止探索,不要固定在自己觉得观众会喜欢这样的作品,我就多做这样的,我觉得千万不要是这样的习惯。这个要警惕,我觉得让观众喜欢不是一个特别困难的事。我觉得探索才是最重要的。

采写/邵一雪
编辑/舒适波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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