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杨、刘旷:胡同新丁 | BCAF新声



新声 NEW VOICE
支持青年人才,为新的梦想共声
由40位伯乐举荐十大创意领域的40位潜力新锐。

由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财新视听、财新创意联合发起的《新声——中国当代艺术家推新计划》第三季,旨在支持青年人才,为新的梦想共声。

我们邀请来自艺术、设计、电影、建筑、思想、文学出版、舞蹈、戏剧、音乐、美育等领域的专家伯乐,推荐他们最注目的年轻创作者。他们或因奇思妙想、大胆突破而醒目,或有着拔群的锐气、睿智,或凸显出某种当下罕有的质地。他们的成长路径和个性化选择亦可折射时代的特征,他们的先锋、原创、个性,代表了BCAF一贯支持的真实思想表达与多元对话空间的理念。

新锐创作者将获得BCAF及财新传媒各渠道、全网传播的推广合作,也将优先获得国际交流、创作资助、艺术驻留的机会。

第三季10位新锐的深度访谈文章、人物纪录短片自2024年3月22日起,在每周五14:00持续发布。

新声 NEW VOICE第三季第四期 |
顾杨、刘旷(动画导演,《中国奇谭》之《小卖部》导演、编剧)


新声伯乐
陈廖宇
动画导演,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中国奇谭》总导演


伯乐推荐语:

顾杨和刘旷是两位特别具有开放观念的年轻艺术家,她(他)们虽然都是电影学院动画专业科班出身,但是她(他)俩的艺术创作从来没有局限在动画领域,而是包含了摄影、设计、潮玩、当代艺术等等,并且是那种没有负担感的融合,包括一直把艺术延伸到他们的生活方式中,比如迷恋北京胡同生活,把家和工作室都安在了胡同里。动画作品《小卖部》和很多设计作品,就是这种生活方式的产物,而所有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她(他)俩既有相对感性和理性的互补,同时都是对生活保有敏锐感知力和趣味的人。


▲ 新声 NEW VOICE第三季第四期 | 顾杨、刘旷


颜色明快的扎燕风筝迎风而起,郁郁葱葱的大树簇拥着蓝天下的白塔寺。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一边擦着庙门口的石狮子,一边对着堆满兔儿爷、竹蜻蜓、泡泡胶的银闸小卖部絮絮叨叨。动画电影短片集《中国奇谭》的第七个单元《小卖部》这样开场,导演是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刘旷、顾杨夫妻。

《小卖部》从一位典型北京大爷的视角展现了胡同中的一切。在短片中,胡同里司空见惯的物件、生物都因为与古庙经年累月的共存化身成了小妖怪:叫巧克力的小老鼠、叫大黄的黄大仙、讨厌仓鼠的珍珠鸟、门上的衔环兽,长出双手的椅子……这些具体而微的灵感都来自于顾杨和刘旷真实的生活,30㎡不到的胡同小平房,他们一住就是8年。

在独立创作之前,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工作。顾杨做了五六年动画制片,全身心投入的同时也带来相应的紧绷。胡同里的生活慢慢治愈了她——饭点飘荡的炝炒圆白菜味,夏天花露水味,都带回了儿时的记忆和状态。刘旷起初不愿住胡同,但也慢慢喜欢上这里的“与世隔绝”。从熙熙攘攘的马路走进胡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外面的声音被自然隔绝掉,他也逐渐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比起待遇优厚但限制很多的工作,他更需要自由的创作空间。他们先后辞职,用一趟日本之旅弥补了当初没有蜜月的遗憾,也开启了两个人的独立创作之路。

北京的胡同是逐年没落和边缘化的都市存在,过往一言难尽,未来莫衷一是。短视频蜂拥窥探,满足众人对它的好奇,袒露平民胡同生活的衰老与凋敝,迅速瓦解掉旧媒体年代赋予它的那些浪漫想象或偶像气质。年轻却社恐的顾杨和刘旷做了胡同新丁,成为某种异类,而创作也由此生发。除了《小卖部》里的杨大爷,他们还创作了一只表情傲娇的小兔子,名为“小胡同儿”,并以摄影、雕塑、潮玩等形式呈现。它们都成为顾杨和刘旷联结精神世界和真实世界的钥匙。胡同里的生活与创作,像一颗种子,在四季流转中,长出一个具有丰沛生命力的胡同宇宙。

快问快答


Q:你们觉得当下最亟需改变的人类社会现状是什么?
刘旷:我希望大家对一件事情能够真正地沉浸下去,去欣赏一幅画,去感知一件事,扩大自己的感受,不要被环境太快地带节奏。
顾杨:独立思考。可能我在上学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独立思考的能力,直到后来才慢慢通过成长意识到动脑子这件事,去认真地动脑子。

Q:你们从事的职业能够有助改变这个现状吗
刘旷/顾杨:我们也只能通过自己做的事情来改变现状,我们加油。

Q:最想改变的个人现状是什么?
顾杨:我们对个人现状还挺满意的。
刘旷:当下特别满意,不管什么方面都越来越好就好了。

Q:获取外部信息的主要来源是什么?
顾杨:我也是。但是我最近发现通过一些聚会能获取一些更深层次的探讨。做动画,尤其做动画导演更应该接触不同领域的人,他们带来的一些反馈和信息是很重要的。
刘旷:我还是网络居多。网络上获取信息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大家现状就是这样。就像顾杨说的,我们期待能够有不同领域之间的人,面对面地对话。

Q:童年震撼和缺憾是什么?
顾杨:我小时候很胆小,我爸爸特别希望我变成一个勇敢的人,所以他经常训练我。比如我穿着一件泳衣,把放我在溪流或者水柱下面冲,或者当着很多人的面表演节目,我爸爸为了锻炼我胆量而做的这些训练是童年里比较震撼的事情。但是经过这些训练之后,我还是一个比较敏感、胆小和内向的人,是个"i人"。
刘旷:我童年的遗憾就是没有独立的思考,啥也没想匆匆就过了。如果当时自己的想法多一些,可能人生会更精彩。

Q:什么喜好会导致你与多数同辈人玩不到一块儿?
顾杨:我小时候在大院里生活,发小全是学表演的,只有我在家里画画,是家长最瞧不上的。因为一个院子里,谁家说表演个节目唱个歌,就一下能看出来小孩子优秀的状态,感受到魅力,但是我都不敢做,最擅长的画画也不好展示。
刘旷:可能我不太爱说话,有的时候就不太跟别人玩。但是我也有很多好朋友。


Q:第一次挣钱是做什么事?
顾杨:做分镜和插画。
刘旷:我第一次不太成功,和朋友一起接了一个场景的活,做到一半技术不行,就放弃了,所以也只拿到一半的钱。

Q:现在的职业有多大程度是谋生?如不必考虑生存,你们的创作/工作会与现在有何不同?
刘旷:创作不会不一样,还是喜欢什么做什么。现在80%都是为了谋生,但是相对幸运的是,我们谋生的手段还是和我们的兴趣相关。
顾杨:因为我们可能相对自由。

Q:睡前刷多久手机?有被某种意识裹挟的时候吗?
刘旷:不是裹挟,可能是看见一些有感触或者有思考的东西,会被它带入进去,然后被思考被感动。
顾杨:看自己多久困了。

Q:去年最高兴的事?
顾杨/刘旷:《小卖部》播出。

Q:作为导演, 你们最看重的三个品质是什么?
顾杨:真诚/坦诚、认真、得跟自己较劲
刘旷:善良、有趣 、有能力

#01
神兽“小胡同儿”


B:为什么搬到胡同里住?

顾杨:我们的婚房离两个人的公司都太远了,正好奶奶在胡同里留了一间小屋子。

刘旷:一开始我不太想住胡同,因为对这里不了解,觉得没有楼房舒适,也挺乱的。结了婚之后,也是为了省钱就搬过来了。


▲顾杨与刘旷的胡同小家

B: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顾杨:我那时候刚从比较焦虑的工作状态抽离出来,还是比较紧绷。但是在胡同里待着,整个人就会慢慢放松,有种被治愈的感觉。然后又发现胡同里很多怪人,很有意思,对我们的创作也很有帮助。

刘旷:但是住久了就理解他们了,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我们俩挺奇怪的。


▲胡同一角

顾杨:有挺多的。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脖子上挂一个像上班族工卡一样的牌子。他每天只有两件事:在胡同里拿着书或者报纸阅读,捡可以回收卖钱的废品。最初我感觉他状态可能不太好,结果有一次我遛狗,他很绅士地说:“小姐,您需不需要一张餐巾纸?”后来又逐渐发现他也很有学识,我路过旁边,他在看一本很厚的英文原版书。

刘旷:我们直观感受,他是生活落魄的人,但其实他精神世界很丰富,甚至在读我们都读不了的书,反差很大。还遇见过在夜晚的路灯下,朗读红楼梦的人,不过后来不见了。


▲顾杨记录下来的胡同“怪人”

B:“小胡同儿”是怎么诞生的?为什么是个兔子?

顾杨:跟我性格也有点关系。我明明很喜欢胡同里的那些人,也喜欢胡同里的状态,但真的遇到谁,却也不太敢主动去打招呼。除非他冲我笑一下,我才会客客气气地回应。因为很喜欢拍胡同,就会发现一些特殊的美学,晾的被单、支的竹竿、养的花花草草。

可能是受到了老舍写的《兔儿爷》的影响。北京人现在都不拜兔爷了,但在以前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小神仙。所以胡同里要出现一个动物的话,我自然就想到小兔子,它是兔儿爷的现代延续。

“小胡同儿”在照片中是与真实的情景互动的,我不敢,小兔子来做。我将自我放松的状态、心里的情绪、想发生的故事都融入到这张照片里。


▲围在一起看下棋的大爷们和“小胡同儿”

刘旷:艺术创作都是不自觉地创作出另一个自己。她画小兔子,我觉得跟她内心形象有关。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是创作中很难得、很珍贵的。有时候抱着目的去创作,反而会显得刻意。

但是我们有意识地让它不断变化。一开始只是挖掘它和身边事情的互动,出现在平面二维空间中。然后通过织物、树脂等不同介质与材料,让“小胡同儿”真的出现在我们身边。

▲胡同中拿着报纸的大爷和“小胡同儿”


B:它有什么样的性格?

顾杨:我们有一个胡同宇宙,都是从“小胡同儿”上衍生出来的,像是它的分身。我们每个人有不同的经历,获取过不同的知识,也产生过不同的思考。于是我们会有经过修饰的语言来包装我们自己,把内在的含义包裹进去,就像这只小兔子一样,用不同的涂装来进行外化的表达。

我们用摄影、动画、雕塑、玩具装置等不同的载体呈现出来有各种内在含义的“小胡同儿”。“Y2K公主”用充满科技感的银色涂装作为底色,眼睛上长出长长的粉色睫毛,用鲜亮的颜色来呈现千禧年时期喷薄的想象力。当时互联网刚刚兴起,2000年的“千年虫危机”(“Year 2000 Problem”)让人们对未来充满既担忧又浪漫的想象。



▲不同涂装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还有 “神兽”,它的耳朵上写的古希腊文,传说中九位掌管艺术与科学的缪斯女神,寓意艺能全面爆发。可能因为我是学艺术的,把它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就能够承接某种美好的祝福和愿望。

刘旷:当下年轻人的思维模式和习惯,是不太容易去深入了解或者挖掘一件事情的,所以我们找到一个相对符合他们语境的方式去表达。将雕塑内在情绪直接外化出来,它更容易被理解,也会拉近与读者的距离。

▲展览上以不同载体呈现的“小胡同儿”

B:可以再讲讲内在表达是如何外化的吗?

顾杨:我们之前做过一个装置,它戴着“小胡同儿”的大头罩子,穿着一身正经西装,翘着二郎腿,一只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灵感来源于一个我拍到的大爷,他就以这个姿势坐在公园的凳子上,表情很是严肃。大头罩子的表情是不变的,但是随着向他靠拢的人越多,他发出光会越来越亮。我们通过灯光告诉观众,其实他的内心是会随着外部的环境而变化的。

▲真人比例的互动装置


刘旷:这是一个观察和被观察的过程。我们看见这个大爷,心里会想,我接近他,他会不会尴尬。或者我们跟他说话,他会不会不理我们。我们观察他或者别人看我们的时候,大家表面都是酷酷的,比较紧的状态,但其实可能彼此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

还有另一个角度可以理解。一个人的时候,能量低会比较暗淡,但人与人之间相互聚集得越紧密,产生的能量就会越大,发出的光就会越亮。

▲和大爷们在一起的“小胡同儿”

#02
大爷和小妖怪


B:《中国奇谭》中有八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单元,其中《小卖部》是怎么诞生的?

顾杨:陈廖宇老师是《中国奇谭》的总导演,他很尊重每个单元剧导演的风格,顺应各自擅长的类型和喜好的内容,并不是确定了8个主题再找8个团队来完成任务。我们一开始跟他提了很多故事,天上地下的,但讲胡同里的“怪人”和“小胡同儿”的时候,是我们的表达欲最强,也是最兴奋的。

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我们不同单元剧的导演会一定时间内集中在一起,一方面是把握进度,另一方面是相互交流和讨论具体的制作。这个过程对彼此的帮助很大,每次都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顾杨与刘旷的婚纱合影

B:有没有哪次交流是对《小卖部》起到比较大的影响?

刘旷:陈导并不会直接要求或限制我们如何做,而是给出一些建议性的引导或者推荐一些相关作品。我们拜读了日本儿童文学作家安房直子的书,她的故事是平淡和生活化的,像散文一样。这让我们改变了原本有激烈冲突的故事架构和戏剧性的讲述方式,决定《小卖部》在一个日常化的场景中展开。定下整个故事的基调,这很重要。

B:为什么选择杨大爷这个形象?

顾杨:生活在胡同里,如果平时一推门出去倒个垃圾,就能发现一个小小的妖怪,这特浪漫。但我觉得最浪漫的还是一个大爷遇到它。胡同里头大爷特别多,驻在拐角处的,这么望着的,跟你打招呼聊天的。小卖部就成为了他们的聚集地。我也是大爷的深度爱好者,,还是「小胡同儿」,可能都是我内心缺失的状态。

胡同本身也像一个大爷,老但是有文化,有一种家的包裹感。片子最后,因为古庙翻修而搬出来的小妖怪们都住在了大爷家中。


▲《小卖部》中的小妖怪对杨大爷表达感谢

刘旷:剧情里这些小妖怪管杨大爷叫小杨,因为它们在胡同里存在的年头比杨大爷久多了。这种小与大,少与长的反差感很有意思。人到了大爷这个年纪,就有点看破红尘了,也不太爱管世俗的眼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反而能体现很多自己的性格。

B:在画面的处理上有什么特别?

刘旷:我们希望能够有一个美学上的突破,找到独特的画面感。虽然整个影片的故事表达是很中国的,但我们并没有刻意追求某种特定的画法。在设计场景和绘制场景的时候,融入了很多技法,“三渲二”是其中一种。我们之所以看见人物身上有很多笔道,粉的紫的,是为了表达时间的概念。这么多生活的痕迹组成了他的模样。“三渲二”可以直接带来我们想要的这种效果,所以我们选用这种方式。

▲《小卖部》剧照

B:用三个关键词来总结你们想通过这个故事表达什么。

刘旷:生活、惊喜和爱。故事在一个日常生活情景中发生,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脱离的。但是生活需要惊喜,太平淡的话就会变得无趣。而爱是一种博爱,是一个人和他生活其中的环境产生深度的关联之后,去爱身边的事和人,去爱这个世界。

顾杨:温暖、自洽和真实。看起来老大爷是孤独的一个人,但其实他被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空间和空间里的其他生命极致地包围住,是特别温暖和自洽的。同时这里面看起来琐碎的一切,都是胡同里真实存在的美的东西,也希望大家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

▲古庙中的小妖怪纷纷现身

#03
共情、共识


B:创作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去打造“小胡同儿”IP吗?

刘旷:创作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我们在一点点思考的过程中不断地尝试与挖掘,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一个把它打造成为IP的总体规划。

胡同宇宙会越来越大,我们不同尝试的创作都是希望得到一些共鸣。就像刚刚讲的大头装置,我觉得任何一个作品不能只是一个形象立在那里,它一定要跟我们周围的人产生关联,对社会产生意义,它才能够更好地发展。我们也会在得到大家关注和认可的同时,因为共情而更加满足。这种积极的反馈会让我们觉得创作这件事很值得,应该坚持。


▲胡同中的工作室一角

B:但IP是便于直接转化为商业价值的。

顾杨:对于商业我们是很理智的,就好像养育了一个小孩,当然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但这个过程一定是自然而然的。参加潮玩展、售卖潮玩,包括一些联名创作,我们都很接受也愿意做这些事情。

刘旷:刻意强求于某一方面或者某一部分,这件事都很难做好。商业创作一方面是精神世界的,另一方面是物质世界的。有两个方向相互匹配,才能达成合作的契机,并且有好的发展。至于“一谈钱就俗了”这事,有时候会有这样的分歧产生。可能我们有一个特别好的创意,但是投资者觉得没有回报,我们是需要去理解的。我们表达自己创作的同时,产生投资回报,也能帮助我们更好的创作,这是共赢。

▲“小胡同儿”布展时,顾杨、刘旷与朋友们

B:你们怎么看待整个行业的困难?

刘旷:各行各业都有困难,只不过困难的点不一样。身处在同一个行业里面的人把自身的事儿做好,一点点不断做出我们的努力,所谓整体的困境也会逐渐变好。我们不用去特意想着困境本身,而是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有时候积累到一定程度,困境可能就解决了。

顾杨:坚持和认真比较重要,总会迈过去。

▲《小卖部》结尾最后杨大爷的话




*以上图片皆由艺术家工作室提供
采写/元宵
编辑/舒适波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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