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牦牛粪|BCAF新声 青年艺术家人才计划
本期,我们聚焦艺术家Yueting与青年厨师Will合作的“牦牛粪实验”——一场跨越材料、气味与文化偏见的感官对话。牦牛粪从被忽视的“废物”变为充满力量的叙事介质,引发我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传统与当代的关系。
Yueting
(艺术家,毕业于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她的作品强调过程、具身性实践和合作关系。曾在耶鲁⼤学North Gallery策展和参展,以及在Yale Center for Collaborative Arts and Media与科学家、建筑师等合作进⾏跨学科艺术研究。)
yuetingzhao.cargo.site/
初次以游客身份到访若尔盖时,我总不禁注意到到处散落在草原上的牦⽜粪和那空⽓中的⽓味。记得当时并不觉得这是⼀个很美妙的⽓味。但两年前,随另⼀位艺术家前往若尔盖进⾏⽥野调查时,我第⼀次⾛进了⽤牦⽜⽑编织的⿊帐篷,喝着⽤⼲⽜粪烧热的茶——连炉⼦都是⽤牦⽜粪和⼟制成的。孩⼦们玩着牦⽜⻣制作的玩具,我欣赏触摸着牧区⼥性搭建的⽜粪墙。




通过这些互动,我看到了牧⺠与牦⽜之间的羁绊,开始理解当地⼈如何珍视牦⽜的每⼀部分。我曾经认为”肮脏”的事物,实则是他们与⾃然亲密共⽣的⽣活⽅式。
于是之后我多次深⼊藏区调查,开始牦⽜粪的材料研究。当某次我在成都寻找牦⽜粪作为研究材料时,发现了推⼴牦⽜粪⽂化“久佤”品牌。联系创始⼈东尼雄询问⽜粪时,我提出付费购买,他却说:”牦⽜粪免费提供,我唯⼀的原则,就是只要你不做任何伤害牧⺠的事情。"这份尊重与责任感令我震撼。
去年我研发制作了⼀些牦⽜粪釉料试验,并烧制了⼀套器⽫赠予东尼雄。⼀位主厨看到后主动联系,他就是Will,变成了我现在的合作伙伴。之后我也针对草原牧区的语境,将在牧⺠家收集的废弃牦⽜粪灰继续转化为他们可以⽇常使⽤的再⽣釉藏式糌粑碗。当地⼈对平凡材料的蜕变即惊讶⼜感到亲切。


Will
(厨师,毕业于澳⼤利亚悉尼蓝带。途径Ensue、EHB、Gaggan、Meta、Odette、Amisfield、Kadeau、Alchemist、Quintonil等世界最佳餐厅。⽴志作为⼀名传播者,探索当代料理和中国⽂化的联结)
24年8⽉,我⾛在哥本哈根新港的河畔,计划着10⽉份在成都的快闪。在社交媒体上的“久佤⽂化”的新帖⾥,我第⼀眼就被那个⾮常狂野⼜原始的灰⾊盘⼦吸引,是“牦⽜粪灰做成的餐具”。我⾮常兴奋地在私信⾥打出“您好,我是Will,我想和您聊聊”。
之后的⼏天,我和这个来⾃⻘海久治县的藏族⼩伙东尼雄,通了数⼩时电话。我才了解到,牦⽜粪是他们真正的财富,牦⽜粪的藏语带有纯洁的意思,牦⽜粪是⼲净的。耗牛吃着最⼲净的草,喝着最干净的水,甚至还有地里的中草药,拉出来的牦牛粪⼀定也是⼲净的。⼲牦⽜粪是牧⺠唯⼀加热和过冬燃料,他们甚⾄会把牦⽜粪做成器物、柜⼦、冰箱。牦⽜粪⼲燥后没有任何的异味,燃烧后产⽣的⽓味是特殊的草原⾹。
牧⺠会⽤牦⽜粪来做饭,甚⾄烟熏⾁。他对牦⽜粪⽂化传播的热情,让我下定决⼼要让更多⼈知道这个⽂化。

东尼雄也和我介绍了那个吸引我的牦⽜粪盘的作者:正在进⾏牦⽜粪艺术研究的艺术家Yueting。
我的思维完全进⼊了⼀个新的空间:
既然牦⽜粪可以制成器⽫,它就能成为⻝物的载体,成为餐桌上的⼀个媒介,打破传统意识对“粪便”的固有印象,从器⽫⽽引出牦⽜粪⽂化的故事!通过故事让所有⻝客能重新认识牦⽜粪,并且深思背后的⽂化。
当我和悦廷说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们⼀拍即合,它将会是⼀个⾮常有批判意义的实验。⼏个夜晚的通宵达旦彻夜畅谈我们的世界观、⼈⽣观和未来期许之后,我们决定把藏区家家户户⻔前都有的牦⽜粪墙上的牦⽜粪饼作为器⽫的样⼦呈现。
牦⽜粪能吃吗?
“既然已经抛开牦⽜粪作为“粪便”的刻板印象,从材料的⻆度话,牦⽜粪能成为⻝物吗?”
“本身就是要打破⼈们对“粪便”的固有印象,将牦⽜粪做成了器⽫,那不如再加⼊’吃’的过程。”
牦⽜粪会是什么味道?牦⽜粪做成的油和醋,会是什么味道?
Will研发出牦⽜粪油和牦⽜粪醋。

我们尝试过油和醋之后,每个⼈脸上似乎都出现了疑惑⼜些许失望的表情。Will⼤喊道:“这是对的!我们本带着对‘粪便‘的误解,以为它们会是有某种⾮常刺激性的味道,但这才是我们想要表达的⼲净!”
伙伴看着垃圾桶⾥被过滤出来的牦⽜粪渣站了⼀会,认真地问他:“Will,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味道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从垃圾桶⾥掰了⼀⼩块,直径扔进嘴⾥,咀嚼⼏秒之后平和地⼜吐回垃圾桶。
想象⼀下当你到藏区,空⽓中弥漫着的那⼀股强烈的⻘草的味道,从嗅觉,转换为味觉。这种味道跟着油和醋,顺着喉咙滑下⼏秒之后,味道原路返回,草⾹味充满整个⼝腔。
Will和Yueting有了第⼀次的合作:牦⽜粪烟熏牦⽜⾆,炭烤过程中⼀边刷上牦⽜粪油、最后喷上牦⽜粪醋,并且盛放在Yueting做的牦⽜粪釉陶器中。我们为这道菜取了⼀个名字:“牦⽜粪,牦⽜粪,牦⽜粪和牦⽜粪。”




▲牦⽜粪烟熏牦⽜⾆成品
在成都的两次展览活动前,我们都笃定在⽂化冲击的背景下会有⼈不会接受吃这道菜。最后超出100位参展者全都完成了“进⻝牦⽜粪”的动作。绝⼤部分⼈甚⾄评价它的味道是整晚最佳,“简单⼜复杂,单⼀⼜浓厚”。
我们作为策展⼈观察着参观者从最初对牦⽜粪嫌弃,到犹豫,到好奇,到品尝⻝物,到最后主动拿起⼲⽜粪去嗅闻。
我们成功了!这个以⻝物叙述的艺术形式能切切实实产⽣⼀些影响。他们今晚从现实世界来到这个“楚⻔的世界”,再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我们知道,已经变了。这个空间不仅是Will和Yueting批判思维的延伸,⼜像是⼀个虚拟实验空间,所有参与者今晚在进⼊这个空间之前,都不会意识到他们将要⾯临什么。⽂化再⼀次被传播,⼈的意识再⼀次被影响。

Yueting, 2024, 三频道影像装置